第二四章-《在你眉梢点花灯》


    第(3/3)页

    程昶头疼地想。

    后来?哪有什么后来?他溺入了水中,再醒来,就成了另外一个程昶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程昶蓦地坐起身,额间尽是冷汗,大口大口地喘了好一阵气,才发现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。

    只是太真实了些。

    手术室,除颤仪击在胸上的痛,还有医务人员的对话。

    真实得让他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,还是庄周梦蝶。

    真实得仿佛就是他此刻当下,正经历着的一切。

    可他现在,分明还坐在自己的卧榻上,还是那个琮亲王府的小王爷。

    窗外的雨还在下,梅雨时节,金陵一旦落雨便没个歇止。

    隔着一层窗纸望去,外间苍苍茫茫如染雾气,叫人辨不清晨昏。

    程昶又在榻上坐了一会儿,这才起了身,叫人打了水来清洗,问:“什么时辰了?”

    “回小王爷的话,刚到卯正。”门前一名小厮应道,又提醒,“您今日休沐,不必去衙门应卯。”

    程昶点了一下头,往门外一看,只见院中多了几名生面孔的武卫,问:“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“回小王爷的话,这几人是王爷大清早派来护卫您安危的,什么原因王爷没说,终归是为了您好。”

    程昶反应过来,八成是琮亲王从哪里得知了王府的家将反水的事,增派人手过来保护他周全吧。

    程昶没应声,想趁着今日休沐,去京兆府一趟。

    张大虎已在京兆府的柴房里扮了好几日死去的艄公,想来该有些眉目了,他过去问问情况,顺道再问问云浠,看看她哥哥的事怎样了。

    这么想着,程昶便回房更衣。

    身后的小厮跟进屋,一面伺候他,一面颇兴奋地道:“小王爷,小的今日天没亮,打听到一桩稀罕事。”

    这名小厮叫孙海平,常跟在程昶身边,人在一众小厮中算得上聪明靠谱,缺点就是嘴贱得很。

    程昶下意识问:“什么稀罕事?”

    “就是那个,侯府家的破落小姐,她昨晚不是在裴府老太君的寿宴上,跟他们家的二少爷退亲了么?”

    “按说她干了这么一桩石破天惊的事,人该消停些了吧?可她偏不。您猜怎么着?今儿天还没亮,她就带着老忠勇侯的牌位,她哥哥的牌位,去宫门前跪着了,说什么要给她的哥哥伸冤。”

    程昶一愣:“有这回事?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孙海平道,“叫小的说,这侯府的破落小姐也忒傻了,她哥哥早死了八百年了,当年尸体抬回来的时候,咱们还撞见过,烧得焦黑,尘归尘,土归土的事了,有什么好伸冤的?”

    “再说了,昨夜今上刚一道旨意下来治你哥哥的罪,又没碍着你什么事,你连天亮都不等,这就上赶着跑去宫门前喊不服?这不平白给今上添堵了么?”

    孙海平咂咂嘴:“小王爷,您说,咱们要去宫门口瞧个热闹么?听说有不少人都赶去瞧热闹了哩。”

    程昶一时无话,半晌,捡了个重点:“云洛的尸体抬回金陵,应该在棺材里,你……我们是怎么撞见他的尸身的?”

    “这就要怪那破落小姐不长眼,迎面撞了小王爷您的马车呗。结果您还没怎么样,反倒是她驱的板车不经事,摔得连棺材掀了盖,这不,她哥哥的尸身才翻出来。她当时还气呢,可巧她不占理,没人帮她,她也识时务,一个人把她哥哥尸身抬回了棺材。”

    程昶怔了怔:“你这意思,是她一个人把云洛的尸首带回金陵的?”

    “好像是吧?当时咱们都吃醉了酒,没记太清。小王爷您那会儿当真大人有大量,她这么冒犯您,您也没与她多计较。”

    程昶听了这话,心间一时不是滋味。

    他实没料到他与云浠之间还有这样一段过节。

    照这么看,云浠如今尽心竭力地帮他查案,甚至在他遇难时,奋不顾身的相救,实在难能可贵。

    程昶想,纵然那些错事是真正的小王爷犯下的,可他既然穿过来,没道理光享受他的富贵荣华,享受他这副康健身子骨,却不对他的过往负责。

    程昶默坐了一会儿,对孙海平道:“你把我的官袍拿来。”

    孙海平吓了一跳,以为太阳打西边儿出来,他家小王爷要勤勉务公,连休沐都要去大街上巡一圈了呢。

    过了片刻,他又自以为想明白,颇兴奋道:“小王爷,您是不是想穿着官袍,带小的们去宫门口瞧那破落小姐的热闹?这样好,有官袍在身,咱们也不至于被宫门口那些杀千刀的护卫撵走。”

    说着,立时取了官袍来,要帮程昶换上。

    程昶看了一眼,发现是便服,道:“不是这身。”

    御史的官袍分两种,一曰便服,二曰朝服。

    古来御史乃天子耳目,犯言直谏乃是本职,便是品级再低,遇上要谏言的事,也有直接面圣的资格。

    所谓便服,是程昶巡街穿的官袍。

    而所谓朝服,就是他面圣穿的了。

    孙海平愣道:“小王爷,您、您这是要穿朝服?您要进宫见皇上?”

    程昶看了眼天色,伸手让孙海平更衣,催促:“快些吧,再晚早朝就结束了。”

    —*—*—*—

    雨水自中夜落下,到了天明时分,已不似夜里滂沱。

    云浠接到圣旨,带着父亲与哥哥的牌位来到宫门跪着时,四周还漆黑一片,也不知何时,天渐渐就亮了。

    上朝的大臣一个接一个从她身旁路过,有人只看一眼她身前牌位上的名字,就远远避开,有人好心,上前劝她一两句,见她不肯走,摇了摇头也走开了。

    想想也是,她昨夜先是退了与裴阑的亲事,得罪了裴府,后又接到今上问罪哥哥的圣旨,忠勇侯府沦为罪臣府邸。

    落魄到如今这个地步,还有谁肯帮她?

    还哥哥清白,也只有靠自己了。

    云浠笔挺地跪着,双目注视着眼前巍峨广袤的绥宫,一身朱色捕快劲衣早已湿透,原本明快的色泽变得暗沉沉的。

    绵绵密密的雨水顺着后颈,滚落她的脖间,但也不觉得冷,想来跪了这许久,早已适应了。

    身后传来脚步声,越来越近。

    云浠想,这回又是哪一位大人来看自己热闹了呢?

    罢了,看就看吧,只要她能将怀里的急函亲手呈给今上,只要能还哥哥清白,她不怕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。

    不期然间,头顶一方天地潇潇雨歇。

    云浠愣了愣,仰头看去,身前不知何时立了一人。

    程昶持着伞,一身苍蓝朝服如水墨浸染,那双惊若天人的清冷眉眼,称着这一天一地的雨雾,直要令山河失色。

    他看着她,问:“信带来了吗?”

    云浠哑然道:“什么信?”

    片刻后,她又反应过来,点了一下头,说:“带来了。”从怀里取出一封用荷叶包着的信,递给程昶。

    这是那封唯一能证明哥哥清白的急函。

    云浠不知道程昶来做什么。

    她只知道,他不是来瞧她热闹的。

    她从他的眼里看得出。

    程昶接过信,细看了一遍,然后俯下身,看着云浠,说:“我……从来没有在皇帝面前谏过言,不确定自己可以做到几分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我,可以帮你试试。”

    “你愿意信我吗?”

    云浠愣愣地看着他,仿佛难以置信一般。

    好半晌,她像才反应过来他究竟说了什么,抿紧唇“嗯”了一声,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程昶于是将云洛的急函重新用荷叶包好,揣入怀中。

    他把伞递给云浠,说:“伞你拿着。”

    然后淡淡一笑,“好,那我就去试试。”


    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