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、却不知谁为袁盎?-《勒胡马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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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裴该心说这不是废话嘛,长安屡遭兵燹,我刚来的时候,城内庶民也就数千人而已,还不如江南一中邑,况乎建康?自从“五马南渡”,王、庾等皆依司马睿后,南渡士人,七成都往建康跑,把南塘内外都快挤满了,自然人多,非长安可比——即便因为中原规复,陆续北还,剩下的应该也还不少。至于长安,正因为城内人口稀少,才会比建康更有秩序——哪怕是在索綝当政的年代。

    他又追问了几句,听庾翼也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,只索罢了。原本是想向二子展示与过往不同的新秩序,以及自家控御之能,或可从侧面向王氏施压,只可惜俏眉眼做给瞎子看,这俩小子都不是有志于政事的逸才——起码现在还不是——根本就瞧不出好赖。

    然而如此一来,就没什么话可说了,场面多少显得有些尴尬。庾翼憋了好一会儿,才终于大着胆子开口道:“小子等来时,家中长上,多命小子等向大司马致意……”

    王羲之赶紧接口:“正是。茂弘叔父亦命愚侄致意叔父,云其昔日赞助叔父过江之时,亦不料能够北伐功成,甚至于复虢洛、佐天子、定关西、灭胡寇。茂弘叔父于此功业,既感欣慰,又深歆羡之,颇思与叔父再见,当面请益。”

    这话自然是王导等人逐句教他说的,内中深意无限。首先提起“赞助”二字来,是为申往日之好,并且颇自居功,意为:当年要不是我等的支持,裴文约你能有今日吗?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旧恩,目友为敌啊。

    当然了,倘若只有这前一句话,说不定反触裴该之怒,所以其后又恭维裴该,并且表示我们对你如今的功业,是认可的,也是衷心倾敬的,而且愿意低下头来,居于你之下。

    裴该当然不至于误解话语中的真意,当即笑着点点头,说:“我方荷国家重任,不宜远离,若思故人相见,也只得请茂弘、世将等过江一行了。该必虚席以待。”

    言下之意:我如今贵为国家执政,名位本来就比你们高,还用得着你们特意以“请益”二字来表态愿居下位吗?想要重申旧好,自然应该你们过江来以卑就高,同时也表明建康政权彻彻底底地臣服于洛阳朝廷。

    至于庾翼,他被庾亮等教了另外的话:“前江东变乱,丹阳王方贬杀刁玄亮而求捕刘大连,却闻刘大连北逃,来关中依附大司马,未知此事果然否?”

    裴该闻言,笑容顿霁,反问道:“卿在李茂约府上,难道刘大连今在何处,任何职务,都未曾听闻么?”何必明知故问啊。

    “江南之乱,罪在周、沈,刁玄亮、刘大连或有激变之过,然不至死。今玄亮枉死而沈充反而得生,建康上奏中多有隐曲,不尽不实,为国家方图灭羯,不能委员明察罢了。丹阳大王如汉景帝,不发兵讨吴楚而先诛晁错,其昏悖若此,却不知谁为袁盎了?!”

    晁错激进的削藩手段,确实是吴楚七国之乱的一大诱因,但袁盎劝景帝杀他,主要是为了规避自家的祸患和报私仇,还真不是为了国事。况且以为晁错死则乱必息,吴楚等国会主动收兵归藩,完全是扯淡——袁盎若真相信自己所说的,那他是个笨伯;若只是诳言欺君,则比晁错更加罪不可赦。

    裴该以此举例,就是剑指琅琊王氏。因为还没有确切的证据,他不好说周、沈之乱一定是王家煽动的,只能说王导、王敦趁乱诛除刁协、刘隗,纯出私意——就跟袁盎一样。他并言:“为国家方图灭羯,不能委员明察罢了。”其实是在传递这么一种信息:此事是否要秋后算账,全看我的心情,也看汝等会不会做了!

    但是王、庾俩小年轻,自然难以领会裴该的深意,他们只能把大司马所言,每一个字,甚至于说话时的表情、动作,全都死记硬背下来,以便将来返回建康后,去向家中尊长禀报。并且庾翼受庾亮所教,突然间提起刘隗之归长安,其实别有用意:

    “刁玄亮、刘大连或有冤屈,小子辈亦有所查知也。即当日刘大连遁出建康,过江而北时,亦为家兄所救……”

    “哦?”裴该闻言貌似有点儿兴趣,“却不闻大连提起……”

    庾翼解释说:“刘大连亦未必知道……”于是就把当日刘隗乘坐吴兴王府车马逃蹿之时,途中为庾亮所见,庾亮复敷衍钱凤,不使追及之事,备悉陈述了一番。裴该听了,心中不禁暗笑:怪不得你也跟王逸少一起到长安来,原来庾氏亦生攀附之意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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