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、尚书省内-《勒胡马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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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——和济是汝南西平人,其曾祖为魏尚书令和洽,祖父和逌官至吏部尚书;入晋后,伯父和峤曾任中书令,名重一时,其父和郁亦至中书令、尚书仆射,因峤无子,乃以和济为其继嗣。他是当年祖约避位尚书时,得以升晋的。尚书别有卞壸卞望之,前感暑疾,请了长假。

    几个人进来,先罗拜相见,殷峤也被迫频频起身还礼。坐下之后,他们先命小吏端茶送水,然后寒暄几句,说说天时物候,朝野逸闻,这才渐次谈及国事——殷峤在一旁哼哼哈哈,随口敷衍。等好不容易安静下来,他抬眼朝窗外一望,这都已经日上三杆了……

    殷峤埋头工作,忙得经常一两刻钟间,伏案疾书,连头都不抬,总感觉自己如今的境况,比当年跟随郭默转战河内,甚至于战败逃亡之时,更加辛苦……

    待等红日过顶之后,他再也支撑不住了,于是起身告罪,然后伏在案上,小寐了片刻。可是才刚眯着一会儿,就被一顿喝骂声吵醒,抬眼一瞧,只见尚书和济正在训斥一名令史,戟指道:“如此细繁苛杂之事,若皆呈之尚书,还要汝等何用啊?!”

    尚书省内二仆射(令不常置)、六尚书,还有二十三名尚书郎,分管三十二曹,仅仅这些人,自然难以将偌大的国家给支撑起来,因而别有大群八、九品的令史小吏,奔波忙碌,协助审阅和传递公文。

    其实要说起来,在尚书省内具体处理政事的,往往不是仆射、尚书、尚书郎——当然也不会是负责庶务的左右丞——而是这些小吏;尚书郎以上,多数只管审核和画押,并且会商统筹大政方针。倘若以后世作比,那么尚书郎以上,就好比某些国家和地区的政客,更关心自身风评和官场秩序,令史等小吏,则是实际忙碌的各级公务员。

    自从“九品中正制”出台后,逐渐形成了“上品无寒门,下品无势族”的局面。因为人品首重门第,然后是操行,最后才是能力,于是势族多得上品,如上中品(上上品唯孔子可任,因而按例空缺),起家即可为尚书郎之类六品吏;寒门品评则只能得中下,起家官途八九品顶天了,而且理论上是一辈子都混不到三品以上去的。

    当然啦,西晋朝这种状况还并不算太过严重,况且正当乱世,总难免有例外——好比说殷峤论出身为寒门,做郭默参军,不过七品,却被裴该越级提拔为四品尚书。只是自从朝局稳定,尤其荀氏当政后,种种特例,在中朝便日益罕见罕闻了。

    门阀子弟、上品人士,讲究的是风度仪表,关注的是自家在官场上的风评,就好比后世政客唯重选票一般,于政务往往只谋大略,对于苛碎细务是不怎么愿意亲历亲为的——倘若诸葛亮生于此世,就他那脾气,一定会被人嘲笑吧。故而尚书、尚书郎呵斥令史,说这种小事儿你们自己拿主意就好啦,何必要来劳烦我呢?这也是省中日常惯见之事,毫无特殊之处。

    然而那名令史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,虽然鞠躬如也,却仍旧捧着公文满地乱转,不肯就此退下——让我拿主意,我一芝麻绿豆官儿,拿得起来吗?多半处理意见报上去,还会被驳回来,而即便不驳,一旦出了问题,就我这小肩膀可实在担不起来啊!

    殷峤见状,不禁暗叹一声,面上微露苦笑,于是招招手,说你过来吧。令史疾趋而至,殷峤便问:“是何等事?”令史毕恭毕敬地回答道:“方自弘农解来今岁秋赋,然旧有库藏皆满,不知当置于何处,因此请示。”

    殷峤瞥了一眼和济,心说国家方用兵于东,这粮食问题,你竟然觉得是小问题,可以让令史自己拿主意?汝不如令祖、令尊多矣!眼见和济满面堆笑,朝自己拱拱手,于是被迫伸手接过小吏手中公文,说:“汝且退下,候我稍歇筹断吧。”那令史拱手道:“秋赋尚滞于城外,恐天有雨,淋坏谷物——此实为急务也,还望尚书早作定夺。”

    殷峤闻言,这火儿当场就蹿起来了,不禁双眉一轩,两眼一瞪,指着案上厚厚两摞公文,喝道:“凡落我手的,哪一桩不是急务?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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